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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華麗媚俗,內涵不足」,這大概最常被用來評價李斯特的詞。

 

  在尚顯保守的17世紀,李斯特便首度的打破過去的聯合音樂會形式,以偶像規格製作獨奏會,並以出神入化的炫麗技巧、即興演奏,與非凡的舞台魅力席捲整個歐洲。他就如同一隻享受著眾人目光,恣意翱翔的鷹,在風的吹撫中,俐落而優雅的遊走天際。但為他注目的凡人被其不凡的英姿吸引時,卻忘了鷹的絕倫來自世故的孤獨。

 

  李斯特年輕時的創作,或許真是以浮誇的炫技風格吸引眾人的目光,或者說,他意圖以此擾亂視聽。但從他晚年的創作《巡禮之年》中,尤其是三部曲裡的後面兩部,卻能明顯的見到他風格的轉變。技巧不再溢出埋覆整個音樂主題,在被精確的收斂之後,終於讓人能隨著音樂更為深層的遁入李斯特的思想。

 

  在李斯特創作土壤之下的根,始終盤覆著整個民族。

藏匿在大幅度的炫技之下的,是挾帶著整個民族的節奏性格與聲音素材的樂之強度。

 

  在《巡禮之年》的展演上,這成為一件相當困難的事。演奏時,若沒有在技巧的表現之外飽含這般深層的意識,就會喪失曲該有的味道;但不管是技巧或是民族意識,兩者任一若過於搶眼,又會狂暴的掩蓋他所埋藏在深層的支線旋律。

 

  他特意將支線旋律埋藏在整個音樂的最深層,這是你必須閃避在高音聲部盤旋、俯衝、迴繞,不間斷跳擊、繁複細雜轟炸的快速音群才能繞見的純淨流線。而被埋藏於華麗高音快速音群之下的,是他時常被忽視卻是整個樂曲中的純淨美麗。某種程度上也呈現了李斯特的世界觀,與他在華麗表象下的孤獨。在他早年年輕氣盛的作品中尚不明顯,加上來自各方源於他外貌、名氣的眾多八卦,眾人關注他本人,或是他特意用來吸引注目的華麗技法,比他想表達的多太多。或許經過歲月的洗練沖刷,埋藏在土壤之下之物終能顯露,他的創作更為深沈而成熟,讓我首次能在他的創作中感受到他的思想與孤獨。

 

  因此在演奏李斯特的音樂時,最困難是在技巧、風格、李斯特的思想間調配出適切的平衡。其中,民族性有其詮釋上的困難,而能抓繫民族氛圍者,又不一定能掌握樂曲的平衡。在此的民族性、技巧比例、音樂性的調校困難,或許與演奏蕭邦作品的困難類似。演奏者即使不是在演奏蕭邦的《波蘭舞曲》或《馬祖卡舞曲》這等明確的欲表達民族意識的曲子,但蕭邦的意念或說他的關懷一直潛藏在所有作品之中。因此,在演奏其他作品時若演奏者心裡能意識到這件事,樂曲的風味便會增添,但這等意識也伴隨著讓過多的民族性或技巧掩蓋樂曲音樂性的危險。

 

  演奏李斯特的名家,André Laplante的詮釋相當具有民族風格,有著一個非常典型、正確的李斯特的樣貌。他的演奏帶有壯闊而深刻的民族性表現,十分搶眼動人。但相較之下,我更被 Julian Gorus對李斯特的詮釋所吸引。

 

  Julian Gorus的演奏讓我感受到一種誠懇,翻轉李斯特過去給人的浮誇無實的形象。但特別的不只是誠懇,從他的演奏中可以「見到」許多細緻的層次,與多樣的音色的變化。從晦暗內斂的低吟,拔升到高亢壯闊的和旋行進;從細絮低語到深沉的情感刻畫。他的觸鍵讓我想起Wilhelm Kempff的透明純淨,但Julian Gorus在透明的音色之上,還有一層透明的重負裹覆於他的音符。這使得他的音樂帶有種獨特的深刻透明感,也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沉入他的音樂表達之中。因此,在聆聽時,我有一種特別的感覺生成在他反覆輕觸之間。而在被碰觸的瞬間,這種感覺卻又即刻的與快速音群一同逃開。這般異質的演奏風格勾引起我的好奇,在反覆的觸引之間,讓我想去辨識「那」是什麼?我不清楚它在哪些時刻會再次的觸及到我,但是我帶著無名的確定為了被再次觸及而跟隨。的確它一次又一次的回來,卻總是在輕碰之後立即的消失。我與它的接觸只能這麼短暫,它似乎並不意圖捲襲你、籠罩你、控制你,卻又不甘於不被看見。它成為一種半透明的實在,碎裂的藏在隙縫中。

 

真是孤獨。

 

  我尤其喜歡Julian Gorus詮釋的第三年,取消了那些浮動的干擾,終於坦誠的深探,或者是說他少見的深入的挖掘了李斯特的孤獨燦爛之處更加燦爛。遠離過去由快速音群精雕細琢的浮美,因情感的實在而迸發。

卻是哀紟的燦爛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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